《军魂》14

戒毒所里。

老头的毒瘾刚发作完,一时半会不会再来。他全身湿透了,虚弱到不行,躺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。

苏城被引到屋内,门锁了,老头看着他的一身军装,以为不过是来盘问的警察,没有理他。

苏城走到床前,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个本子,陈旧,破损。

老头接过本子,侧躺了,就在床上翻开,一页一页。

苏城一动不动地站着,等着他回忆二十年的故事。

老头突然喘息加重,挣扎着想坐起来,可身体远远无法支撑。单薄的床板被他震得嘎吱响。只是他一直没有抬眼看苏城。

苏城的眼泪无声地滴下来,他冲过去扶老头,两人身体接触的一刻,老头的泪水也汹涌而出。那本日记上,瞬间溅出一朵朵花,盛开在苏城稚嫩歪斜的笔迹上,盛开在老头批改的红色笔迹上。

老头坐了起来,靠在床头,苏城帮他拉过毯子,左扯一下,右扯一下,假装调整,就是不看他。老头悄悄抬起了头,看着苏城帽沿下乌黑的头发,看着他刀割般轮廓分明的侧脸。在过去的岁月里,他一刻都没有忘记过苏城的样子,可是他脑补不出那个白净的书生,会长成现在的样子。高大,挺拔,眉宇间有枪林弹雨洗涤后的勇敢,又有被人世间的爱眷顾后的温暖。

他默默地看着苏城的一举一动,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军装的一角。苏城静止了一瞬,终于回过脸来,他的泪水已经风干了。

四目相对,谁也没有说话。喊一声“爸”,和喊一声“儿子”,都是这样的陌生。

“你妈…还好吗?”老头吞吞吐吐地问出了第一句话。这句话包含了他所有的亏欠和牵挂。

“妈…前年车祸……走了。”苏城轻声地回答。

老头本就孤独的心又被深深剜了一刀,但他的伤心里竟然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,“走了…走了…也好…免得看到我这副样子。”可是说着,眼泪已经决堤而出。

苏城看着他颤抖的身躯,往日的怨恨就这样放下了。同样穿着这身军装,他怎会不理解当年那个靠山似的人的不辞而别呢?

“我对不起你……对不起你妈妈……,我对不起你妈妈啊……”老头抽噎着,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五脏六腑里挤出来的。

苏城再也支持不住了,他挨着床边跪了下来。当年父母离婚后,母亲的情绪低落到极致,对苏城也是冷漠到底。苏城恨她。从王问哲出现后,苏城几乎不再回家,他用沉默报复着母亲,直到她突然离世。

“我错了…是我错了…是我对不起妈……”直到老头的出现,苏城才意识到,母亲当年其实和他一样,是被抛弃的人。无数的瞬间,这些天里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,母亲拿着他录取通知书喜极而泣的那个下午,似乎就在昨天。

苏城摘了帽子,双手下垂,少见地佝偻着,老头想去摸他的头,可悬在半空始终没有放下去。

“不怪你…儿子啊…不怪你…”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,老头被泪水遮住的目光似乎明亮了一点。孤身赴险的那日,他躲在拐角处,看着优秀的儿子和同学们说笑着进了学校。他自言自语地说,“城城,对不起了。”

老头的手终于放了下来,轻轻摸了摸苏城的头,露出了笑容。

苏城还在深深地自责中,直到感觉到这只手的温度,“爸!”撕心裂肺的一声,肝肠寸断。

探视时间转眼就到了,值班室来叫苏城出去。出门的那一瞬,苏城突然转过身来,给老头敬了一个军礼,放下手,老头才第一次看到,笑起来的儿子,真是帅啊。

出了戒毒所的门,远远就看着王问哲的车停在马路对面。

在苏城进去的一个小时里,王问哲就在想像苏城跑出来时的样子。他希望看到一个活泼的身影,一个羞涩地笑容,或者哪怕故作淡定的面无表情。那样王问哲就能放心了。他多么不希望这个孩子步履沉重地出来,站在马路对面调整呼吸。更不希望他怒气冲冲,急不可耐。

看见苏城远远地向他招手,小跑着过来,他心里一片敞亮。苏城上了车,把公文包扔到了后座,正要和他说话。王问哲看到了他肿着的眼睛,双眼皮都成了三眼皮。王问哲将副驾驶上方的镜子扯了下来,“照照!”

苏城瞅了一眼,赶紧用手按了一下双眼,笑了。

王问哲没有动,笑着问他,“能不能有点出息?啊?”

苏城无话可说,但他不嫌丢人,“师父,过会就消了。”

“看你这样子,和老爷子相谈甚欢啊?”

苏城把镜子收了上去,一边说,“没有,我俩没说啥。这么久不见,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…过两天,我再来一趟。”

“成。”王问哲看了看苏城满足的表情,发动了车,“安全带。”

路上迎着夕阳,从偏远的戒毒所往城里走。

苏城傻傻地看了一阵风景,突然面色沉重地回过头来,“师父,您知道吗,从我去您家后,我一直恨我妈。”

王问哲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事,诧异的接了一句,“是吗?”

苏城目光盯着档位,“我大学以后几乎和她断了联系…我从没在她面前穿过军装。在我读高中的后面两年,她没有照顾我。可等我上了大学,她其实特别想我,但我不接她电话,不给她写信,能不回家就不回家。直到回到市里工作,我也自己租房子住。直到她突然去世,我算了算,从我爸走后,我和她待在一起没有超过一个月…”

王问哲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无限地自责和悔恨。但这事能如何安慰呢?苏城确实做错了。

王问哲没有回话,静静地向前开。直到出现离市区15公里的指示牌,他突然刹车,靠边停了。

苏城不明就里地看向他。

“下车。你走回去,路上好好想想。明天去给你母亲扫墓。”

苏城愣了一会,但很快明白了王问哲的意思。他开门下车,站在一旁。王问哲一脚油门到底,一句废话也没有,离开了。

这个环境,这个距离,对苏城而言没有困难。他被军犬咬伤处还贴着绷带,导致他没法快跑。他就沉默地走着,直到黄昏变成了黑夜。月亮照着他走进了小区。

对这几日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的卿茹还在等他回家。看到他军装拿在手里,衬衣全部湿透,卿茹追问发生了什么。

“卿茹,对不起,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,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。”

卿茹点了点头,温柔地说,“我去给你放水,你好好洗个澡,一会听你讲故事。”

那晚,苏城将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了卿茹。卿茹一直在流泪,她从不知道苏城的青春期经过了这样多的波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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