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军魂》番外4.9

苏城不会知道,下一次见师爷时,已是在他葬礼上。

往后的无数个夏日黄昏,伴着蝉鸣和热风,苏城都将回忆起这棵泡桐树下的事。

身患绝症的老人,因为一面之缘,将生命中最后的温情留给了他。

“回来了?”已是夜里11点,王问哲坐在沙发上打盹,听到声音,跑去开门。

“嗯,师父,您还没睡啊?”苏城有些疲惫,还带着一丝连王问哲都不熟悉的严肃。

“我等着你啊,”见他迟迟未归,便知道碰上老爷子了,“快跟我讲讲。”

苏城换好鞋,两人坐到了沙发上。

“师爷没让我去他家,带我在一个小餐馆吃的饭。”

“哦。”王问哲有些无奈。

走前交待苏城,如果去了师爷家里,好生看看缺些什么,日后给置办上。没想到,老爷子还是像防贼一样防着,不让他们打扰自己的生活。

“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啊?”

“也没说什么,”苏城在回来的路上,就将千头万绪梳理了清楚,师爷的很多话,不能告诉师父,“您让我打听的,我都问了,可是师爷一听就知道是您让问的,直接就给拒了。”

王问哲苦笑,果然瞒不住老爷子。

想照顾他的生活,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之前每有此意,都被老爷子直直地顶回来,甚至还得挨上两句骂。这次借着苏城去试,依旧没用。

“老爷子就这脾气,”王问哲叹了口气,“一个人清静惯了,就怕人凑上去。”

“师父,您别担心,我看师爷一个人过得挺好的。”苏城宽慰他,“他还问我和您是怎么认识的,问您平时工作忙不忙,让您别太认真,该休息的时候多休息。”

这些话确实是老爷子说的,但原话是,“替我跟你师父说,别TM的太轴!能躲就躲着点,地球离了他又不是不转不了。”苏城自然不敢照实复述。

王问哲点点头,敷衍地说,“我知道。”知道是知道,可是改不了,如此了解他的除了牟雨,也就是老爷子了。

“师父,师爷说您是他带过的最好的徒弟,”这话是现编的,为了套王问哲的故事而已,“我好想知道您当时怎么认识的师爷啊?”

王问哲内心的震动无法描述,但当着苏城的面,他只能压抑着。

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,在老爷子心里,他居然配得上“最好”。老爷子就更不用说了,王问哲从认识他起,没从他嘴里听到过一个“好”字。

“哪什么最好啊,你师爷逗你玩的,”即便如此插科打诨,脸上的笑容终究是藏不住了,他来了精神,和老爷子相处的一朝一夕都清晰地刻在脑海里,年纪越大,反而记得越清楚。

“我和你师爷,就是在局里认识的,”王问哲娓娓道来,“当时算我在内8个学生分配过来,7个都是大学生,只有我不是。我那时候在连队都5年了,局里和队里有合作,就一个指标,把我派来了。和他们比学历也差,素质也差,方方面面一堆毛病,谁都不愿意带我,只有你师爷,要了我。”

苏城静静地听着,看着王问哲眼里温柔的光线。

“我记得刚去头半个月,也是赖我自己读书少,别人一开会啥都听懂了,三下两下就完成任务。我问这个问那个,摸不着北。导致所有人都看不上我,那7个人就抱了团,我都不敢和他们说话。”

王问哲说着笑了起来,心酸的故事往往都是这样讲出来的。

“那时候还没有食堂,饭是从外面送来,领导监督着再分给我们。因为食物紧缺,新人都排在最后。但一连三天,他们7个至少还分到肉,我每次都是最差的。我本来也没觉得什么,毕竟活干得没人家好,有饭吃都不错了。结果第四天,被老爷子知道了,过来就把我的饭抢了,和那个领导大吵了一架。”

那是快30年前的事了,初三便辍学入伍的王问哲,已经服役5年。因为在基层表现优异,被送到局里进修。

谁料想在这高手如云的地方,受到了排挤和冷眼。

“这是怎么分的?!”杨知陆大步流星跨到范达面前,饭盒差点怼到了他眼睛里。

所有人都停了筷子。范达吓了一跳,后仰着站起来,才看清是谁。赶紧笑着说:“怎么了?”

说着扫了一眼那饭,便明白了,狡辩道,“都差不多,现在哪能都有肉啊?”接着回头冲王问哲喊,“小王,明天给你分好的,今天委屈一下啊。”这招自然是给王问哲施压,却绝对好使,王问哲连忙回话,“是。”

杨知陆没有半分笑意,目光凌厉,直看得范心里发毛, “你TM的和我玩呢?你当我不知道吗!”

范达还在装傻,“杨警官,您这是什么话。您知道什么啊?这打饭本来就是随机的事,有好有坏,您要照顾谁,您提前打个招呼嘛。”

这就是明显的栽赃和挑衅了。

哪个单位都有这样放冷箭的人,凭着关系掌握着别人的福祉,将公平和尊重踩在脚下。

杨知陆听到这话,就笑了,“啪”得一声,将盒饭扣在了范达碗里。

所有人都为之一惊,但都明白,这场对决中,范达占不了上风。局里可以没有范达,但万万少不了他杨知陆。

“你给老子听好,别人我管不着,但老子的人,你TM再动一下试试!”

范达见状如此,只能认栽,他这种人,很会转弯。

杨知陆见他不吭声,转而指着新来的7个人喊道,“这件事你们心知肚明,我就不点破了。风水轮流转,都是一辆车过来的,别自己得意就瞧不见人家受难!做人还是得善良点儿。”

说完,拿了自己的饭,拽着王问哲出去了。

“师爷好威风啊,”苏城听他讲完,由衷地感叹了一声,这和刚才客客气气收别人纸箱的那个老头完全是两个人。

“我还没说完呢,”王问哲语气很平静,但眼神里流淌着苏城不能理解的情绪,这件陈年旧事于他而言仿佛发生在昨天,“老爷子把我拽回办公室,就给了我两巴掌,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。” 

“别人不把你当回事,你TM的吭都不敢吭啊?你是不是觉得比别人差,就没脸吃饭?你饭都吃不饱,怎么追上去?就等着顿顿吃剩下的吗!”

那日,杨知陆骂完,将王问哲推到了桌边,指着桌上的饭说,“给老子吃干净!”然后就摔门出去了。

那碗饭咸咸的,一半都是眼泪。

苏城问道,“您就是因为这个事认了师爷做师父吗?”

王问哲点了点头。

萍水相逢,能被一个人无条件地接纳,是件多么难求的事情,尤其是在落魄之时。

如果在一生中,你也有幸遇到过那个在你不被看好时,看好你的人;在你自己都对自己失望时,相信你的人;在你被生活暴击,毫无还手之力时,帮你挡了一拳的人,你就能明白为何年过半百的王问哲,见了杨知陆依旧小心翼翼,恭恭敬敬。那不是怕,而是深深扎根在心里的尊敬和不可磨灭的感激。

“还有好多事呢,跟你讲都讲不完。”王问哲说了这句,起身伸了个懒腰,“行了,洗了睡吧。”自己就回了房里。

苏城应了声,但没动,又在沙发上坐了坐。他从师爷那听到的故事,完全不是这个样子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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